“天山论剑”背后的江湖

首次齐聚天山的十一位武林门派掌门人或代表集体摆Pose合影留念。引发（1 ／5张）

　　县城文化节变身武林大会 传奇神功难敌尴尬现实———

　　8月初，天山脚下。一场汇集了武林11大门派的聚会，让北疆小城特克斯成为舆论关注的热点。

　　传说中的掌门人甫一亮相，促狭的网友便开始对其造型进行调侃，而他们的身份是否真实也遭到质疑；期待中的巅峰对决并未出现，前来挑战的民间高手倒险些砸了场子；只在小说中露过脸的“天山派”欲借主场之利趁机坐实身份，却显然遭到了同道的排挤。然后呢？大家在一片闹哄哄中各自散去。

　　遐想中的武侠世界距离现实社会到底有多远？那些神奇的功夫是否真有流传？诸多门派借各种舞台满血复活粉墨登场，可谓“求名者得名，求利者得利”。喧嚣的江湖，从来不缺故事；只是逝去的武林，背影早已模糊。

　　风云会

　　——遐想的绝世神功与花哨的动作表演

　　8月7日，海拔1907米的天池，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蓝天烈日，午后突然乌云笼罩。

　　天山武林大会最后一项活动——“天山论剑”，就在天池边的一座舞台上举行。舞台当中铺着红色地毯，11门派掌门或代表携弟子两厢落座，身后竖着写有各自门派字号的黄底红边彩旗。

　　一边坐的是：少林寺代表、第三十一代传人释德朝禅师，武当玄武派内家拳宗第十四代掌门游玄德道长，崆峒派第十一代掌门白义海，崂山派慈善门第四代掌门陈世富，青岛梅花螳螂拳第四代掌门王聚胜，孙氏太极拳掌门刘桂祥。

　　另一边坐着：峨眉派掌门吴信良，青城派第三十六代掌门刘绥滨，青海昆仑派掌门周金生，河南苌氏武技第八代代表人刘义明，武氏太极拳掌门孙建国。

　　落座之后，除了记者和嘉宾以及闻讯赶来的游客，就连景区工作人员和维持秩序的警察也挤上前来，纷纷掏出手机拍照。

　　中午12点，比计划晚了约半个小时，少林、武当、青城等11门派掌门人或代表携弟子，伴随着悠扬的古筝，依次上场表演。

　　满含期待的现场观众却大多表示，武术不对打、不过招就没看头。更有观众直言，11门派的表演“就像大爷大妈晨练”。一位现场执勤的特警说，“花拳绣腿，不实用”。

　　下午2点多，轮到李世森、方汝楫和施少华的“天山派”出场时，意外发生了：11门派掌门或代表携弟子拂袖退场。舞台上只剩下观众、记者和一位女主持人，围观“天山派”和当地武术爱好者的轮番表演。“天山派”弟子表演时，被师傅喝令脱去身上印着“少林寺”的白色T恤。

　　与11门派的合影自然没有了，当地武术爱好者就自己在天池边留下第一次合影。有记者称，他们向11门派下了“挑战书”。

　　董燕军不厌其烦地向各路记者明言，他们上天池就是要挑战11门派，遗憾的是始终无人接招。他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武当赵堡太极拳第十三代传人”。

　　不管坐多久总是腰板笔直的孙进钢，自称是天启棍第六代传人、八门拳习练者。跟着天山武林大会两天了，就是没机会与11门派交手过招。“这是在新疆习武者之间经常交流的方式”，他说，不会伤人，也不论高低输赢。“高手之间，一经接触，便知高低。”

　　11家门派其中一位掌门人透露，大家在一起议论后定调，认为有些挑战者“没有武德”。要比武也可以，那就搞个擂台赛，“这次的场合不合适。”

　　自报家门供职于北京大学文化资源研究中心的龚鹏程，武学研究近40年，对武林各门派都很了解，大家对他也很信任。11门派也都是他邀请来的。龚鹏程觉得，大会以传播武林文化为宗旨，就是想改变人们武林就是“打打杀杀”的观念。他说，有些人的挑战显得很没文化。就像有人过生日，不认识的人非要来祝贺，“很没礼貌”。

　　新疆大晨报股份公司的工作人员徐娜则说，她最担心的就是怕有人跳上台去打架。她不断地澄清一点：天山武林大会是武术表演，绝非比武。

　　而在方汝楫眼里，“天山论剑”上那些外来武者的表演，根本就是“伪武术”，“穿得奇装异服，群魔乱舞”。

　　掌门人

　　——被讥讽的着装与被质疑的身份

　　在8月6日的“天山论道”环节，就有掌门人遭遇挑战，险被搅局。

　　“论道”的内容主要是各门派逐一介绍本派的历史、特点等，其间也有大师一时兴起与现场观众“过招”。崆峒派掌门人白义海与一位观众僵持了近两分钟，最后在一句“点到为止”中收场。

　　不过这位拿过全国举重前三名、获得世界大力士比赛第五名的民间高手，下场后很给掌门人面子，对媒体承认“他还是比我厉害。”在乌鲁木齐工作的他称自己近年喜欢练太极，这次听说有大师来，就想来和他们比划比划。

　　事实上，自11位掌门人抵达伊犁特克斯后，一路上就伴随着调侃、质疑的声音。

　　此前他们在喀拉峻草原集体亮相时，很多人都穿着非常鲜艳的服装，在镜头前摆出各种造型，因此被网友戏称为“中老年版cosplay”、“横店跑出来客串的群众演员”。网上也掀起一轮造句风潮——“岳不群已飞身前往！”“张无忌正在前往天山的硬座上!”“灭绝师太下午的航班！”“在下乃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正在高速路上摇轮椅中”……

　　对于网友的调侃，掌门人自然有话要说。青城派的刘绥滨挺委屈：表演传统武术，穿着传统服装有什么错？难道穿花花公子T恤衫去打太极拳？

　　龚鹏程坦言是自己教会了掌门们如何去“包装”。龚说，他们以前不懂得去推广自己，上场就直接穿着一件短袖衬衫。“我说这样不行，毕竟是演出，而且是掌门人，你穿得就跟一般的人没什么两样。”于是在表演舞台上，掌门人有了各自的服装：佛教徒穿上袈裟，道教徒穿上道袍，没有宗教信仰或者武术来源地信仰混杂的就自己设计。

　　更致命的质疑来自身份。先是有媒体曝出，被视为“峨眉派发言人”的峨眉武术研究会副会长于铁成发微博称，峨眉本无掌门名号，传承人不会去天山。后又有媒体称，少林寺外联处主任郑书民说，“武林大会跟少林寺没有关系，没有派人参加。”

　　龚鹏程觉得许多质疑很可笑。他说，请来的都是每个门派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峨眉派现在没有总掌门，但这次来的吴信良是峨眉总会的秘书长、总教练，当然最能代表峨眉；提到释德朝禅师，他说，少林七十二艺都是释德朝一个人演示的。当初跟少林寺联系时，因派不出人来，就请了释德朝禅师。

　　面对质疑，光头长髯、乐于和人合影的释德朝不做解释，以“随缘”应答；游玄德则轻描淡写回一句“只论武术，不论俗事”；吴信良干脆自称是峨眉武术联合会总教练，绝非所谓掌门；刘绥滨说他也很“苦恼”，“其实掌门这个称谓不利于团结。或许，‘掌门人’三个字在他们看来更有‘卖相’吧”。

　　天山派

　　——小说中的功夫门派与现实中的习武团队

　　在之前的外宣中，此次“天山武林大会”一个议题是为传说中的天山派找一个德高望重的掌门。这激起许多武侠迷的幻想和好奇。

　　武林中究竟有没有一个“天山派”？游玄德给出的答案是，很久以前有过，但早就消失没有了。

　　而龚鹏程认为，“天山派”作为一个武林门派，实际上只存在于文学作品中。“天山派”在近代被公众了解，主要源于梁羽生和金庸的小说。特别是梁羽生的小说规模最大，系统地构建了一个天山派，从明代一直延传到清朝初期。他说，这些影响了公众的认知。

　　现实中“天山派”的功法、渊源早就中断了，现在都不太清楚，没有一篇考证 “天山派”的文章。直至目前，现实中还没有创建一个与小说相呼应的、现实的武术门派。

　　龚鹏程说，他请来的11门派，在有关部门都是有案可查的。有关部门登记在案的武林门派一百多家，没有“天山派”。

　　徐娜说，在《都市消费晨报》上发布了征集“天山派传人”的消息后，让人惊讶的是，“天山派”真的现身了。李世森、方汝楫和施少华就是这个“天山派”组织的创建人。

　　此后，在天山武林大会“天山论剑”活动中，为这个“天山派”安排了表演以及与11门派的合影。但后来不了了之。按照龚鹏程的说法，他们不愿配合炒作“这些初涉武术却渴欲成名的粗人”。他对主办方将一场文化展示活动弄成江湖打擂很不高兴，退场即因为此。

　　徐娜说他们没有找到“天山派传人”。作为一个企业、一家媒体，也没有确认一个武术门派的资格。有记者表示，“寻找天山派传人”和“推选天山派掌门人”就是一个噱头。

　　不过新疆当地的武术爱好者们对“天山派”则有另一番理解。

　　方汝楫在他的“交流稿”中提到，上世纪以来，新疆发现了大量绘刻在岩石上的岩画，记录了许多弓马骑射争斗的场面，这些就是古西域武术的真实记录。到了民国时期，同盟会员杨飞霞在新疆任职期间，在天池上修建了八卦亭，练习八卦掌、太极拳，至今其子孙仍在延习。

　　在新疆当地影响最大的是甘肃兰州的“八门拳”和宁夏的“天启棍”。被称为“西域拳家”的李世森，在方汝楫和施少华的协助下，从2007年起创编的“天山派武术”套路中，有刀、枪、剑、棍拳等13个套路。有专家称其有“学院派的精致”。

　　孙进钢、董燕军及一位在新疆习练咏春拳的青年人认为，李世森、方汝楫和施少华三位老者，在乌鲁木齐武林圈内颇有人气，自称合作创编了“天山派武术”套路，大家早就接受了。孙进钢在天山论道会场表演了一套“八门拳”功夫，一位掌门称赞其门户严密，看得出他练过“童子功”。但能否称其为“天山派传人”，这个定论他下不了。

　　方汝楫那天在“天山论剑”会场散发打印的“天山派武术交流稿”时，施少华却在旁边愤愤不平地催促弟子们把写有“天山派武术亚克西”的横幅收起，快快离开天池。方汝楫给天山武林大会下的结论是——“压制我们”。

　　英雄帖

　　——从“天山侠文化节”到“天山武林大会”

　　关于“天山武林大会”的英雄帖，最早应该是7月下旬由乌鲁木齐的筹备组撒出去的。

　　在此之前，伊犁特克斯县已经筹备了将近一年时间，原本搞的活动叫“天山侠文化节”，邀请各大门派掌门人出席并表演。7月8日，新疆大晨报股份公司得知参加活动的武林11门派返程要经过乌鲁木齐。“这些人聚到一起不容易，不搞个活动太可惜。”

　　7月18日，大晨报股份公司决定接办天山武林大会在乌鲁木齐的活动。徐娜和她的团队重新给这个活动取了个“天山武林大会”的名称，提出了“寻找天山派传人”的创意，并在他们的《都市消费晨报》进行了报道。

　　创意一下子把天山武林大会“顶火”了，影响力大大超出徐娜她们的想象力。这也导致后来在网上误传为“推选天山派掌门人”，成为天山武林大会被热炒的最大的一个噱头。

　　而在特克斯县城的官方网站上，这次活动的全称和原名叫做“首届中国·特克斯天山侠文化节暨天山颂喀拉峻申遗成功庆典演出”，内容包括海峡两岸武侠名家论坛、国际乌孙文化暨哈萨克文化保护与传承研讨会、文化旅游产业发展论坛等。掌门人登台表演只是其中一环，最早定下的门派是9家。

　　按照特克斯县副县长李青梅的说法，他们原来的计划是在特克斯举办两天就结束了。筹备完之后把计划交到州里，州里也把计划跟自治区旅游局说了，两方面都很支持。然后旅游局就给他们建议说，晨报的影响力很大，有这么好的活动，要不要找他们合作在乌鲁木齐也办一次，推广整个自治区的文化。

　　实际上，乌鲁木齐的“武林大会”与特克斯的“侠文化节”内容几乎一致，都是各门派展示武术以及交流练武心得，都没有“比试”的环节。

　　不同的是，特克斯的“侠文化节”有当地政府大力支持，包括支付掌门人和学者们的衣食住行。徐娜的团队只有通过出售门票和拉赞助来弥补经费。但由于 “只说不练”，门票最后只售出100张左右。本来也有两家企业提出赞助。但徐娜认为在这样的场合不合适，后来都婉拒了。还好天池管委会最后对活动进行了冠名，冠名费支付了第一天的场地费用，并且接下了“天山论剑”环节，天池还许诺8月7日的表演活动不在景区内加收门票。

　　天山武林大会在乌鲁木齐的开场锣一响，徐娜就在盼望两天的活动早早结束。她最担心在天池的“天山论剑”会场，有人跑出来要求比武。她可不想出现有人被打伤的场面。坦言不谙武林之道的她表示，这次活动筹备时间太紧，类似的大会她再也不接了。

　　据悉，为接待这次活动，天池管委会投入了近十万元。活动是否能增加门票收入，记者不得而知。但说到天山的武侠情缘，新疆天池管委会宣教法规处的处长刘力坤眉飞色舞。据她讲，金庸先生到了天山后说，他前生一定是天山人，因为这里的景象在他梦里出现过很多次。梁羽生用30多部作品塑造了一个“天山剑派”，刘力坤说，她渴望看到“纸上江湖”早日现身江湖。

　　江湖客

　　——行走的名利驱动及发展的内在渴求

　　个子不高的龚鹏程主持活动时，常穿一身深褐色传统长袍，说话慢条斯理。一圈电话就把武林11门派聚到天山的他，感觉这次武林大会很成功。他说，11门派掌门或代表大多第一次到新疆，感觉很震撼。

　　2009年，由龚鹏程策划的第一届“侠文化节”在山东莱芜举行。“七大门派”掌门人汇聚一堂，场面盛大，媒体也颇感兴趣。

　　从此之后，“侠文化节”几乎每年都在各地举办，都是与各地方政府合作。龚鹏程也不断为其添加新的内容，如武校校长论坛、武侠文化产业论坛等。

　　在龚鹏程寻找在野的武术掌门人的同时，急于发展旅游的特克斯县两年前也找到了龚鹏程。这个因为独特的八卦布局、2007年被列入国家历史名城的县城地处偏远，知之者甚少，旅游者更是寥寥。

　　2012年夏天，龚鹏程在特克斯主持了第一届国际周易研讨会，但这样纯粹的学者聚会显然吸引不了眼球，于是龚决定让举办多次的“侠文化节”也移师特克斯。

　　据李青梅介绍，这次活动的预算是100万。受限于经费，此次来到特克斯的门派都只有两人的出席名额，基本上是师傅和一名得意的弟子，加起来不到30人。

　　而这些经常出席商业活动的掌门人是有出场费的。有媒体报道称，几年前，龚鹏程就曾组织若干门派的掌门去山东参加一个活动，每个掌门出场费三万元。不过此次活动，特克斯县只付给每个掌门一万元，交通、食宿则由组织方买单。

　　频频行走江湖，或到电视台做节目，也增加了掌门们的曝光率和知名度。青城派掌门刘绥滨的微博已经拥有33万粉丝，不仅直播转发了多条此次武林大会的图文视频，也不忘推广青城太极拳应用app。他本人除了给弟子传授功夫，还得四处讲学、做代言、写书等。而青城派也与时俱进，开发养生酒、设计练功服、创办公司、开武馆等。

　　游玄德已经是第三次去伊犁特克斯草原。八卦城的武当背景，让他萌发了一个设想：在特克斯创建一个武当基地，将来武林各派高手可会聚于此，依据新疆的特色，科学研习形成天山派的武术套路，培训武术人才。游玄德说，他已与五大武林门派就此达成共识。

　　特克斯县的李青梅副县长当场表示，县政府很支持这个想法，已在特克斯县的八卦城内，初步选定了基地地点。文并摄/本报记者　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