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相逢的爱 泾渭分明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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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栏的话

　　生活里的故事，可以正说，可以反说；生活里的故事，可以你说，可以他说；生活里的故事，有A面，有B面。把正说反说、你说他说、A面B面粘合起来，就是生活AB面……

　　征集受访人：安顿信箱[email protected]

　　本期主题：再婚者的钱事

　　“我们俩的家，他们俩的钱”

　　◎安顿

　　结婚是个坎儿，有很多婚前貌似已了解的事情，到了结婚后会突然发现，原来不是那么回事，还要重新了解、重新认识。这是她最近常有的感慨。

　　■一克拉的钻戒

　　温暖了她的心

　　她还记得他跟她商量买钻戒的那个晚上。他说：“你想好了没有？咱们这么大岁数，再买三分的小钻戴不出去。要给你买个一克拉，你千万想清楚，戴上这戒指，就不能再变，好几万呢，我得挣好些日子……”听着他说，她心里满是温暖，窗帘被微风吹起的缝隙里，能看到隐约的星空。她想，38岁这一年，生活的转机终于“露面”，后半生的幸福从这个比自己大7岁的男人笨拙的求婚开始。一克拉钻石戴在手上有多重？此前她没机会体验。第一次婚姻很短，第一个男人好赌，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资格因为应允一桩婚姻而要求一颗钻石。那段仅维持不到两年的婚姻中，她每天要面对的是有个男人，一喝醉就向她要钱，最疯狂时，他拿着水果刀把衣柜里每件衣服的口袋都割开……她净身出户，背着一包衣物，逃跑似地回了娘家，一住十年，住到爹妈唉声叹气，弟弟弟妹冷眼相对。现在，她将有一克拉的钻戒，成为有家的人，她觉得幸福——除了幸福这个词，找不到任何更恰切的词语形容当下的身心俱泰。

　　于是，那个夜晚，她说，想好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便没有钻戒，只要能两人真心真意共度后半生。都是曾经沧海的人，再做一次水，与另一人相融成汪洋，并不容易，唯愿与眼前人依依携手，且行且珍惜。那是一个幸福蔓延恣肆的夜晚，逼近中年的人，觉得找到真爱，从此心心相印。她暂时忘了，他前妻那里有个正青春期的女儿，每两周来家里过一次周末，每到这两天，她总是回娘家；暂时忘了他每个月要给孩子抚养费、年底要给孩子付保险金；暂时忘了他说过他不想再有孩子，如果结婚希望她能不提出生育要求……她把曾经让她不愉快或隐隐觉得日后会是“隐患”的点点滴滴不如意暂时都忘记，只想着一克拉钻戒，这不仅是见证情感的物质表征。想到这个还没真正戴在手上的信物，她甚至有些许得意：男人肯给女人花钱是让女人有面子、有心情的事。38岁，谈不上有什么花容月貌、杨柳蛮腰之类，尽管男人也夸奖她好气质，但她明白，这个年纪的女人，悦目多少总有些力不从心，努力来努力去，不过为了追求所谓赏心。也正因此，当身边的男人肯用花钱的方式联络感情，她更有理由认为应该就是真的想一起过日子。至少，从某个侧面说明她还“值得”他如此。她承认自己俗，但是这样想着，就很陶醉，仿佛看到后半生顺风顺水。

　　■钻戒终究没买

　　以后买大个裸钻

　　事实上所有后来的不愉快，也恰是从这枚在今天看来越发接近“子虚乌有”的克拉大钻开始的。那个星期天，他提议去钻石商场看钻戒。穿外套时，他还晃了一下手中的信用卡。夹在很多年轻情侣中间，他们看了很久，她甚至很优越——年轻人看小钻碎钻，他坐在柜台前的软椅里，开口就要“一克拉以上的”。服务员很周到，介绍之余也恭维，说“先生真好，太太真有福气”。他们把好话一一笑纳，不解释其实他们和那些年轻人一样，是“一对新人”。是又怎么样？反正买完这枚钻戒，再去走个程序，就名副其实。

　　但那天终究没有买成钻戒。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有的成色不够……总之各有不如意。他踌躇满志挑毛病，她扮演夫唱妇随的角色。最后，他说：“这样吧，等我去欧洲，从荷兰买裸钻给你，镶成你喜欢的样式。价钱实惠还在其次，主要是质量有保证。”谁能说他没诚意？谁能说他说得不对？真心一起生活的男人，钱不是大风吹来的，精打细算才是过日子，女人要反对，就太不懂事……她懂事。

　　没有钻戒，也能结婚。中年人的婚礼，不办也罢。他说“最重要的是彼此真心，形式只是形式”，于是形式也省略。他们去街道办事处登记，中午一起吃了烤鸭，礼成。日子如此继续，她正式入住他的房子，两人成一家。

　　相爱之初，许许多多的细节，向着一个二人同心的方向，怎么想都甜蜜；结婚之后，许许多多的细节，让她心有不甘、心存疑惑、骨鲠在喉。这个年纪的人并非谁也离不开谁，过日子要包容，她开始这样“教育”自己，于是不说，不满意的一切自己咽下去，嚼碎，隐忍待之。

　　■不知道他挣多少钱

　　她希望能管理财物

　　不过，她不愉快。又到周末，他起大早，开车去接女儿，眼看到中午，打来电话说不回来了，“你自己将就着吃点儿，我们在外面吃”。当然，他是周到的人，也说了“我给你带一些回来”。她懂事，赶紧说“不必，你们吃好就好”。慢慢的，这成了规矩，只要是这天，他必然带女儿在外面吃饭、看展览、逛街买衣服、看电影，晚饭后才回来。只有一次，她忍不住，说你们还是回家吃饭吧，想吃什么我来做。他体贴地说：“孩子大了，怕你们凑不到一起，彼此不开心。”她只能闭嘴。她知道不能继续这话题，因为她的进驻，他女儿周六晚上不能住在这里，他心里一定也不愉快，多说无益。

　　还有一个不愉快，是钱。终究是传统妇女，总觉得结婚就成了管家婆，管理男人的生活，也要管理男人的信用卡。然而这个男人与众不同，他的生活和信用卡都不接受管理——相敬如宾时，生活琐事交给她，信用卡绝对不交。以前是偶尔，现在是经常，她从心里委屈。她是他的妻子，却不知道他的收入。有时他开心，会告诉她，这个月“意外”地多挣了钱，“给你买个礼物”。更多的时候，他不说。因为这些“意外”，她得到过一件羊绒衫、一条项链、一双鞋子……仅此而已。他是周到的人，逢年过节，无需她操心，给她家父母兄弟侄子的礼物一应俱全，不会奢华，也绝不廉价，总是恰到好处；平时的家用，小到水电煤气物业费，大到添置家具电器，从不要她花钱；她的生日，他牢记着，买礼物、带着外出吃一顿讲究的晚餐；她要和同事朋友结伴外出，他总要给些“路上花的钱”……女人要多贪心才会惦记着将这样好男人的信用卡据为己有？她不贪心。但是，除此之外的那些钱呢？她不知道去向。他到底有多少钱、挣多少钱？她更不知道。

　　■第一次吵架就为钱

　　他为女儿买苹果手机

　　结婚一年来，第一次吵架，因为钱。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女儿和他们一起吃饭。女孩摆弄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她问孩子，这手机多少钱，我也想买……女孩头也不抬：“问我爸，他买的。”女孩接着补充一句，“我妈也用这个，我们随时facetime。”他低头吃菜，不解释。她心里一紧，不知该说什么好。那晚，她想了很久，终于憋不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你给他们母女，买手机了？”他很坦然，说是的，孩子没人照顾，这样随时联系妈妈好些。她心里像有一波一波潮水冲上来，无边的寂寞和委屈，吞咽了很久的话脱口而出：“我不是反对你给女儿花钱，但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一下呢？这么贵的手机，买给一个孩子。你是不是经常给她们钱呢？之前择校的赞助费是不是也是你给的？还有多少事我不知道？我不是反对……”一边强调着自己的用心一边已经觉得理亏，心底有个小声音在说，你凭什么管人家的事？可是，既然结婚了，这又是谁家的事？

　　这天是她第一次明确感受到这男人的独断和独立。他说：“这些是我的事，我觉得没必要跟你说。而且，孩子是我的，我有责任，我们现在过得这么好，已经很对不起她；我没亏待你，不该你管的事，你不用操心，免得增加烦恼。”现在回想，她也不明白那天究竟为什么会失态，主动“挑起战争”。反反复复到最后，无非是说，到底谁和谁是一家人。男人的回答很简单：“咱俩是一家人，我和孩子也是一家人。”她说不对，咱俩是一家人，但是这个家的钱是你们的，没有我的……男人烦了，说：“随便怎么理解，我该做的事不可能不做，该给的钱不可能不给。再说，我是什么情况，你早知道，我没骗你。我以为你接受了才结婚。”

　　■他说“有言在先”

　　她只能自我宽慰

　　这是唯一的一次吵架，此后至今，这个话题再没人提起。他继续接孩子和前妻的短信，继续带着钱出现在她们最需要他的时刻。这些她都知道，之前他还有些隐蔽，现在完全明目张胆。每当她面带不悦或略有微词，他只有一句话：“我没骗你，你说过你能接受。”每到这时，她立即哑口无言。

　　生活如此继续，她开始学习真正的所谓接受。她甚至告诫自己，他没骗你，更没亏待你，他不是满足了你一切的生活所需，给了你一切想要的稳定和虚荣吗？他没买钻戒，因为这么久没出国；他没办婚礼，因为再婚的人没必要铺排；他没给你信用卡，但是没有这张卡你不也没流落街头吗？她告诉自己，他是好的，能对前妻和孩子好的离婚男人，对现在的妻子不会不好。真是这样吗？有时候她觉得是，有时候回答得不那么坚决。

　　“不给那么多，只给一点点”

　　◎安顿

　　三年前，在几个最亲近的朋友聚会时，号称“能把握男人人生方向盘”的老大哥听说他遇见了愿意朝着再婚发展的女友之后，认真给他“把了把脉”。

　　想起当时场景，他觉得诡异，这家伙怎么预见的？酒过几巡，他脱掉外衣，手上的菩提子手串在灯下有些扎眼。老大哥说，你恋爱了，女方没孩子，离婚的，对吧？他说对，觉得遇见了半仙。老大哥接着说，人家在乎你超过你在乎人家。他有些不好意思，40岁了，不能显得不负责任。他说，是表现方式不一样。老大哥说，没有挤兑你的意思，友情提醒，这个岁数了，谈恋爱跟年轻人不一样，人家说爱情，饿着肚子也能爱；咱们不行，未可全抛一片心。真要抛了，给人家心，多给；少给钱，留着自己养老，手串不能套住咱们。酒桌上，大家批评老大哥，说您老也太鸡贼了，您对人家抠门以后人家不陪您养老。老大哥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我把话说前头，说晚了不值钱，你对人家好，也不陪你养老，反正都剩下自己，有钱比没钱好。等着吧，三年之内，你们肯定打架，打架肯定是为钱。”

　　■见面即展示经济实力

　　再婚者一般比较实际

　　三年，他们没结婚，住在一起，过着现实夫妻的日子。她比他小3岁，算同龄人。他不是有文艺情怀的人，某天撞见“人生若只如初见”这句著名的纳兰词，心里好似有东西弹跳一下，跳一跳落下去，就仿佛有什么堵在喉咙口，盖住满腹委屈。怎么让人说中了呢？这大半年来，他们开始从拌嘴升级到冷战，从冷战升级到闹分手，真是为了钱。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年前的清明节，他们相识。介绍人把他们约在一家茶艺馆，他大大方方让她点茶和点心。她很拘谨，翻来覆去看了几次水单，最后推给他，说“我不会喝茶”。他点了最贵的，他想，她一定知道，这是表示好感、体现经济实力，体现这次约会的规格。那天结账，消费700多块钱，三个人喝茶，算是贵了。在茶艺馆门口，他看出她对他并不反感。他说送她回家，车在不远处。她害羞，拉住介绍人，没走几步，看到他的车。他知道她不傻，心里一掂量，也能算出这车值四十万。送到她家门口，他说，改天请你吃饭，想吃什么，给我打电话……他不愿承认也不愿往深处想，能在约会三次之后一起回家过夜和他的“展示经济实力”有关，他更愿意相信展示是男人的本能和自信。但心里还有个小声音偶尔响起，遭遇过婚姻失败、年龄已逼近中年的女人，不会不考量男人的经济条件。谁也不会说为钱而来，但没钱你试试看，就不会有人来。再婚，本来就很实际。

　　仔细想想，两人的斗争由来已久。房子是他的，自然一切费用他承担，没结婚，没道理让人家出钱。刚开始，她对共同生活充满新鲜感，或者也可能是想笼络他，只要有空，她会采买食材，做饭给他吃。她本不是高薪一族，日子久了，他觉得要做得像个一家之主。于是，某天，拿个信封给她，踌躇满志地解释这是他给的家用，以后每个月都给。4000元，在他，不是大数，她却为此得意了一阵子。他明白，她是觉得这是自家男人，两人终于同心。他曾经认为女人可爱也可怜，区区4000元，便有了安全感。那时他不知道，这只是开始，慢慢女人会不满足。

　　■不满足之一

　　他不提结婚之事

　　不满足之一便是他从不提结婚的事，任她怎么暗示，他从不接茬。即使在激情之后，她貌似情不自禁说出“咱们结婚吧”，他只微笑不语。最初，她用这样的“貌似激动”引诱他承诺结婚，后来渐渐感到毫无成效，干脆变成直截了当地追问“什么时候去登记”？现在，她是愤怒地质问“你是不是想一直这样混下去”。他也从微笑不语发展到假装沉睡直至最近的摔门而去。

　　关于结婚，他其实没想好。他很满意现在的状态，一切与正常家庭无异，却无需以一纸婚约彼此约束。平心而论，他没想始乱终弃给自己保留随时抽身的余地，但想到漫长的后半生，他的确不能确定。就是这个人，能不能珠联璧合相守到最后？以后的事，谁知道呢？况且，他从决定再婚时已打定主意，决不要孩子，且决不找有孩子的女人。很自私？就是很自私。他有孩子，跟着前妻。当年离婚时承诺每月给孩子钱，他从不耽搁，总在年初付清全年；每周去前妻家看孩子，三个人一起吃晚饭，仿佛从未离开过；孩子跟他很亲，他不需要再有孩子；想到儿子出生后的辛苦，也决不想再重新经历一遭。

　　事实上儿子也是他不想结婚的原因之一。前妻未嫁，他每周“回家”，儿子的一切需要父母共同出席的活动，他从不缺席，总是按儿子的要求准时出现在家门口，接他们一起出发。他可以坦然地说，对前妻全无留恋，但对儿子，他放不下。因此，虽然离了婚，对于儿子来说，他们还是三口之家。他舍不得也不忍心打破这种格局。如果再加入一个总想约束他干预他的女人，他担心会失去“回家”的自由。年纪大了，自由比什么都重要，跟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正当权益斗智斗勇，他觉得无聊也疲惫，根本没必要找这种麻烦。甚至，他想过，就是要我行我素，不愿意接受，可以“滚蛋”。

　　■不满足之二

　　不购置二人共同财产

　　女人的不满足还有一点，就是他只肯花小钱不肯出大钱，平时的家用、女人的吃喝穿戴，没问题，他包了，但这些都是“低值易耗”的；所谓大钱，比如房产、比如车、比如更值钱的能表示两人共有的财产，他绝不投入。她曾提出说把现在他名下的房子卖了，换成一套独栋，某某家里就是这样做的……他说，等等再说，这段时间房价不合适。等等之后，她再提起，他说，不行，我儿子日后如果买不起房子，你愿意他带着媳妇回来跟咱们一起住吗？他不说他要给儿子留下房子，也不说不想收回前妻住的房子，他表现出来的是替她着想。对啊，人家的儿子媳妇进来跟老爸一起住，你一个后妈，不别扭吗？别扭，那就免开尊口。她也张罗过买车，想要一辆SUV，看过多次咨询过多次了，他就是不说买。有一次他们和朋友一起吃饭，她在饭桌上说“他什么都给我，就是大钱不给我”。他哈哈大笑，说“你看看，还抱怨呢”。他不觉得丢脸——心里想的就是不给你，说出什么来都不给。

　　因为对日后的规划暂且与婚姻无关，他自然不可能把自己搞得像个居家男人——钱包交给老婆，24小时随时准备接受老婆“查岗”。年过不惑的男人，有儿子、有稳定的收入、名下几套房子随时可以退休了过上“吃瓦片”的生活，有个女人一起过日子，一起吃吃喝喝、行夫妻之道，是锦上添花；如果因为对方逼着结婚非要把自己的一切纳入管理日程，那不行。

　　■钱多的总怕被算计

　　他不敢倾尽所有

　　他曾对前妻说过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当年两个人打成一锅粥，终于离了婚，以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现在两个人反而好了，心平气和。每个星期一起吃一次饭，吃完了他一边帮着收拾一边还能说几句“知心话”。说到他的女友，他说他想明白了，不给那么多，只给一点点，能一起过着就先这么过着；觉得不合适走了，不至于“损失”太多，大头儿要留着自己养老。老了花不完，给儿子，儿子是亲的……那天，前妻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嫁人吗？他说愿闻其详。前妻说：“很简单，有点儿什么的男人都这样想，生怕别人占了自己的便宜。别说男人了，女人要是收入好再有点儿财产都这样想。俩人一起吃一起睡，最后不是一个心眼，钱多的老怕被钱少的算计，防贼一样防着，有意思吗？还不如自己算计自己呢！”

　　跟前妻叨唠完了，他开车回家。一路上车速很慢，想到家里有个人巴巴结结在等他，心里一阵不舒服。隐约觉得自己有点儿“狡猾”了，没对人家倾尽所有，爱情故事里的男人不是都讲究个倾尽所有吗？可是转念一想，凭什么对你倾尽所有？原本就是半路夫妻，谁能保证一定白头偕老；所有都倾尽了，你抬腿一走，我找谁去……这样想着，他心里释然，已经对这女人够好了，还要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