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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咬如雾 蚊如烟

2010/11/12 00:00    来源:YNET.com 北青网  北京青年报    

  ■编者按:

  几乎穿越整个20世纪,又健步迈入21世纪的周有光先生,可以说是百年中国历史最佳的讲述者之一。几年来,口述采访者金玉良女士不论酷暑还是严寒,都坚持每周一次探望周老先生的约定,陪老人聊天,听他讲故事。准备之充分,访问之细致,材料之翔实,可称是当下口述工作的范例。

  

  本版私人史主人公周有光

  1906年1月13日,出生于江苏常州一个没落的士绅之家,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光华大学。1946年派遣去欧美工作。1949年5月,回国供职于上海金融界和经济学界。1955年10月,应邀来北京参加全国文字改革会议。会后奉命改行,从事文字改革工作。他是现代汉语拼音方案的主要制定者,并主持制定汉语拼音正词法基本规则。他提出的汉字效用递减率,汉字声旁的有效表音律,阐述整理汉字的四定(定形、定音、定序、定量)原则,为汉语的现代化做出了突出贡献。

  

  

  ■直到下放“五七干校”,那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也没个明确结论

  周有光先生说,文化大革命中他被所在单位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简称“文改会”)的造反派打成黑帮、关进牛棚,罪名是反动学术权威。“文改会”的批斗会,起初只对“走资派”拳打脚踢。后来情况变了。一次批斗会,倪海曙作为陪斗被拉上台。照理,陪斗的人不声不响在上面站两三个钟点就下来了。可是,那次造反派有问题要问倪海曙。讯问过程中双方顶了牛。倪海曙的脾气上来,他把戴在头上的一顶法式帽子往地上一甩,很生气。这一甩就激怒了造反派,他们一拥而上将倪海曙打倒在地。这样便开了戒,打完倪海曙,就叫下一个。那个人的罪名是坏分子。上去,不由分说就打;再叫一个人,又打。“黑帮”一个一个上去,最后叫到周有光。周先生说:“我就准备挨打了。上去后,没打。造反派头头说‘今天的会开到这里,你们这些混账王八蛋,滚回去!’我们就滚回去了”。

  周先生说,斗争越来越猛烈,几近白热化的时候,上面忽然派军代表领导“文改会”的运动。“文改会”的军代表,看上去人很好,文质彬彬,很懂道理。开大会他对“黑帮”训斥一顿后,宣布:晚间可以回家住,白天继续到牛棚学习、反省、交代罪行。周先生说,能回家吃住,自然高兴。可是,没过多久,突然说他有重大反革命问题没有交代。此事一出,周先生惊骇,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反革命的事。他一次又一次坦白、交代,总过不了关。

  有一次专政队的人问他和倪海曙讲了什么?他想,平时和倪海曙讲的话多了,没有反动的呀。两三个月过去了,他回家与老伴张允和说,“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张允和就说,你好好想想,平时跟人讲话有没有讲过不合适的话。张允和一句“不合适”的提醒,他突然想起,有一年他和倪海曙闲聊,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聊起对对子,聊起世界伟人。倪海曙出“伊凡彼得斯大林”的上联,周有光脱口对“秦皇汉武毛泽东”的下联。谈笑之后,丢到九霄云外,从没想过是对?还是错?

  此时他想,这算不算臧否伟人?是不是反革命呢?第二天,带着满腹狐疑早早到牛棚写好交代材料送上去。管事的人看了说:“就是要你的这个‘秦皇汉武毛泽东’。倪海曙已经承认上联,你不交代下联,行吗?你们这是反革命语言,是反对伟大领袖,你们两个是现行反革命。”从此,大字报上周有光、倪海曙的名字旁边又增加“现行反革命分子”字样。成为现行反革命后,周有光几次向革命群众揭露、批判自己的坏思想、坏行动、坏的社会关系、坏的历史。讲完了,台下群众仍然说“不满意!不满意!”。军代表说群众不满意,回去好好再想、再深入检讨。直到下放“五七干校”,那顶现行反革命的帽子也没个明确结论。

  ■火车开到哪里?沿途经过哪些地方?没有人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一切听任安排

  1969年,北京各机关单位的职工下放农村。“文改会”是国务院直属单位,国务院“五七干校”在宁夏的平罗。平罗原来叫平虏,在贺兰山东侧的缺口处。南北走向的贺兰山像天然屏障,挡住西面腾格里沙漠的风沙。古代,这个缺口是少数游牧民族和汉民族拼杀的战场。

  周先生说,他们离开北京时是深秋季节。事先,有平板车把各家的行李搬运到火车站。傍晚快吃饭的时候,“五七战士”们集合步行去火车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不仅“黑帮”不说话,所有的人,包括造反派。就这样默默地、一声不响地走进火车站,走上车厢。车厢里一律是硬板座席,旅客全是下放的人。在车上仍然没有人说话。火车开到哪里?沿途经过哪些地方?没有人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一切听任安排。

  周先生已经记不清在火车上过了两夜,还是更久?只记得是凌晨到达目的地。一眼望去,白哈哈的一片。是什么?是霜。四周没有人烟,没有草,没有树,没有一点点绿色。下了火车,已经有大车等在那里。大家把行李搬到车上。然后,跟在骡子拉的大车后面慢慢地走,走向他们要去的地方。前行的队伍仍然没有人说话,人们的心情似乎和周遭一样死寂。大概走了二十多里路,看见矮矮的围墙,接站的人告诉他们马上到了。

  围墙里面是一排排的房子,墙是泥的,屋顶也是泥土造的。屋顶有一点斜坡,因为当地很少下雨,坡度很小。房间不大,一铺大炕可以睡六个人。屋子里取暖的炉子也是泥巴造的。炉子修造得很好,烧起来暖乎乎的。

  出乎大家预料,竟然有电灯。本来这里不通电。筹建干校之初,国务院派人把青铜峡水力发电厂的电引过来,这是周恩来总理为“五七战士”办的好事情之一。周先生说他们运气好,不但有电,干校还打出一口甜水井。宁夏这地方能凿出一口供人饮用的水井很困难。打出的井多半是苦水,有的连浇地都不行。

  国务院宁夏“五七干校”共计5000多人,周先生他们这个围墙里住了2000多人,叫“二站”。另外2000多人住在十多里地之外的又一个围墙里,叫“一站”。平罗地区有许多“站”。这个“站”原来是劳改监狱,“五七干校”选择的这两个“站”是条件最好的。改建为“五七干校”之前,把原来住在“一站”、“二站”里的劳改犯搬到其他“站”了。

  “五七战士”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情是举手向党、向毛主席宣誓:在这里扎根一辈子。

  “文改会”研究员杜××,他从小向往革命。北京大学没毕业就投奔革命,几次被国民党逮捕。解放后,他成了脱党分子,但他的一切行动都按党员标准去做。“文革”中他的罪名是“老叛徒”。杜××在学习会上发言说,我从小向往共产主义,今天真正看到共产主义了。平罗“五七干校”就是我向往的地方,我一生一世不回去。

  听了他的话,大家惊诧,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讲了这话,会不会受到处罚?周先生说,很奇怪,他没有受处罚。周先生说经过学习、表态,大家明白,不仅所谓的“黑帮”要待在这里,就是那些革命群众,乃至造反派们都要一生一世生活在西大滩。这里,是他们共同的归宿。

  ■那时已经65岁,还能挑秧走那又滑又烂的小田埂,不让自己倒下去

  这个冬天,他们除了学习也搞基础建设。他们铺设管道,把围墙外面那口井的甜水引进来;修建一座大洗澡房。周先生说,“的确是优待我们,有煤、有电、有水,水还很好。”平罗有三个煤矿,其中一个矿就有两万多矿工。煤的质量非常好,筛选出的精品煤销往日本。当地人买煤很便宜,干校自己出车,拉一车混有煤矸石的煤只要五角钱。

  按照上面要求,下放干部还要与当地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改造。第一批,选派二十几名政治可靠的干部去农民家。差不多一个月后,他们回来。从此,再不派干部下去了。周先生他们慢慢知道,当地农民太苦,吃的口粮主要靠政府配给的面粉。当地人只吃白水煮面条加点盐,没有酱油、没有蔬菜。后来,干校种的圆白菜丰收了就送给农民。他们问怎么吃?多数人不懂吃菜。从前,西大滩盛产滩羊,滩羊皮是上好皮毛,很值钱。后来走社会主义道路,割资本主义尾巴,牧民不能随便养羊。

  周先生说,平罗的春天是随青铜峡开闸放水才到来的。青铜峡每年“十一”关闸断水,水没了,草枯了,水沟旁边的树变成树干干。一瞬间都死掉了,没有一点光明,没有一点希望。“五一”过后开闸放水,水流到小河里、流到小沟里。眼前豁然开朗,原来看不见的树看见了,青草也钻出地面。塞外变江南,人们的心情也像从地狱回到天堂。

  平罗地区因为缺水,本地不让种水稻,“五七干校”是例外。周先生说,“有生以来第一次赤着脚踩在泥水里插秧,虽然插得不好也很慢,但是能坚持。”因为冬天特别冷,这里的水田没有蚂蟥,其它传染病也很少。周先生说在水田里干活,最困难的是挑秧。秧苗,湿辘辘的很重。田埂只有五寸宽,甚至不足五寸,上面全是水。赤脚踩在湿滑的田埂上,走快了踩不稳,要跌下去。跌下去不但满身泥浆,而且要被骂;走得太慢也不行,太慢,脚就粘住了。要掌握好速度,还要维持身体平衡。

  四十年后谈起往事,周先生说:“我那时已经65岁,还能挑秧走那又滑又烂的小田埂,不让自己倒下去,至今都觉得满意。”

  插完秧,周先生被派去捡骆驼粪和野驴粪。荒郊野岭风沙更大,一阵风来了,人像一根茅草,想站也站不住,要马上蹲下,沙粒打在脸上很疼。没有水沟的地方长不起来树,只有草丛。一丛一丛的叫节节草,大的有筷子粗,一两丈长;瘦小的和牙签一般细。当地人拿这粗的、长的造屋顶,编帘子、席子;细的,短的,当柴禾烧。周先生捡几根细的节节草带回来,他把包在草外边的一层衣皮剥掉,露出象牙一样洁白而润滑的芯子。用剪刀先平剪截断,再斜着剪。这一平一斜两剪刀,就做成一个精美牙签。周先生说,“节节草做出的牙签不像竹子的偶尔有刺,会刺痛嘴。也不像木头的,到嘴里容易变软。”

  业余做牙签成为那段日子的一大乐趣。自己做,自己用,也送给朋友。他至今还认为,当地可以建一个节节草牙签厂。

  ■谈得起劲,他们坐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像对着上万棵高梁讲演

  周先生说夏天在田间干活,不是劳动苦,最难受的是蚊虫叮咬。平罗的蚊子不是生在水里,而是生在草里。不是天黑出来而是白天出来。上午十点一过,蚊子就多起来。多到你在空中一抓一大把,往腿上一拍,满手掌都是。过了晌午,天稍稍晚一点,蚊子没有过去,一种很小很小的小虫子,当地叫小咬的就随着风像雾一样地来了。周先生有“小咬如雾蚊如烟”的诗句。

  出工的时候,每个人都把腿、脚包裹起来。头上戴顶乡下人那种大沿草帽,并且用朱罗纱盖得严严实实的。怎么热也不能有缝。有缝,蚊子、小咬会钻进来。宁夏的昼夜温差大,太阳一下山马上凉快。下工回到住处,没有蚊子也没有小咬。周先生说擦擦洗洗还是挺舒服的。中午和夜晚好比两个季节、两个世界。

  快到秋收的时候,周先生和七十一岁的林汉达老先生去十几里外的土岗子上看高梁地。林汉达是教育革命家、文字改革研究者。上世纪五十年代曾任教育部副部长,1958年被打成“右派”调到“文改会”搞研究工作。他一生做了许多工作,编写历史故事,提倡成语通俗化,向传统教育挑战。

  周先生说,看高梁地是有规矩的:不许坐下来;不许站立不动,要走来走去;不许聊天,要一人在东,一人在西。他们所在的土岗子地势较高,四下望去清清楚楚。周围没有人家、没有人影儿;没有人来偷庄稼,也没有人来看守他们这俩个“看秋”的老头儿。一连三天,他们规规矩矩。第四天,他们不规矩了。走一走就停下了,不仅停下来,还坐下聊天了。聊着聊着,俩人竟放大胆子躺下了。

  周有光说林先生知识渊博,脑筋好,肚子里面有趣的故事特别多。

  只见林先生仰望长空,喃喃自语:“‘揠苗助长’要改成‘拔苗助长’,‘揠’字大众不认得。‘惩前毖后’不好办,如果改说‘以前错了,以后小心’,就不是四言成语了。”

  停了一会,他问周先生:“未亡人”、“遗孀”、“寡妇”,哪一种说法好?

  周先生开玩笑地回答:大人物的寡妇叫遗孀,小人物的遗孀叫寡妇。

  忽然,林先生笑了起来,他想起一个故事。解放初期他问扫盲班的学员,什么叫遗孀?一名学员说,是一种雪花膏。像白玉霜、蝶霜什么的。林先生追问,这个“孀”为什么有女字旁?学员说,女人用的东西嘛!

  林先生对周先生补充说,普通词典里都没有“遗孀”这个词儿,查了几种都没有,可是报纸上偏要用它。

  谈得起劲,他们坐了起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像对着上万棵高梁讲演。二人都同意语文大众化必须通俗化、口语化、规范化。通俗化是叫人容易看懂。周先生举例说,从前有一部外国电影,译名《风流寡妇》。如果改译《风流遗孀》,观众可能要减少一半……周先生说,那一天,天上没有云,地上没有风,宇宙之间似乎只有他和林先生两个人。他们断断续续谈了许多有哲理的笑话。

  ■大雁起飞了,雁群拍打翅膀的声音惊天动地,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

  周先生患“原发性青光眼”多年,全靠麻醉药“毛果芸香碱”滴眼睛。因为有剧毒,被严格控制使用。每次要凭单位介绍信去公安医院购买。周先生离开北京带去的药快用完了,老伴张允和到单位找留守北京的负责人开介绍信。

  整个上午,尽管张允和好话说了两大筐。坐在外屋接待她的那位负责人就是不给开介绍信,并且说医务室和医院没有,不要用好了。张允和说:“不用,眼睛瞎了不能劳动改造怎么办?”她继续软磨硬泡。时间将近正午,张允和突然说:“今天,不给开信,我就不离开。你们吃饭把我锁在房里好了。”这时,周天行从里屋拿着写好的介绍信交给张允和。此后,周有光在宁夏的两年多,从未中断过用药。“毛果芸香碱”是小玻璃瓶包装的水剂,每次邮寄需要钉木箱子。开始,张允和老老实实只寄药,后来木箱子越寄越大,除了药品还有张允和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的糖果、营养品……

  斗转星移。1996年1月周先生迎来九十华诞。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等七个团体,联手请了几桌客人为老人祝寿。周天行也手端酒杯过来给周有光夫妇敬酒。在这欢乐的酒宴上,张允和竟热泪盈眶。她拉着周天行的手说,周有光有今天,能看得见,能出去讲学,能写文章,多亏你当年开的那张介绍信。周先生对我说:“人家的一点点好,我们永远不能忘。”

  周先生说宁夏空旷,人烟稀少。秋天,常常有西伯利亚飞往印度洋越冬的大雁。一队雁群至少2万只。距离他们“二站”大概三十里有一个很大的芦苇塘,是大雁迁徙的中间站。有的雁群直接飞过去,有的飞到这个芦苇塘,休息几天后再起飞。“文革”时期局势紧张,常有空投特务,“五七干校”夜间要值班巡逻。据巡逻的队员回来讲大雁的组织性、纪律性特别强,夜晚的守卫有三道防线。你一旦闯入它们的警戒线,第一道守卫先发出叫声,声音不很大,大概有十来只的样子。你再走近一点,第二道守卫也开始叫,好像有上百只,你更靠近时,就有千八百只一起鸣叫,叫声吓人。巡逻队员带有电光很强的电筒,就用电筒向它们照了看。这一照,不得了,大雁起飞了。雁群拍打翅膀的声音惊天动地,脚下的大地都在震动。巡逻队员害怕,赶快离开。

  有一次,通知所有人第二天清早在“二站”广场听报告。这里的秋天,早晨很冷,但中午太阳还是很晒。周先生担心挨晒,出门时戴了顶大草帽。正在开会,一群大雁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飞来了。周先生说,“飞到我们头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听头雁一声怪叫,倾刻间大雁集体排泄。雁便就像雨一样落到草帽上、肩膀上。幸亏那顶大草帽,落到身上的不多。可是没戴帽子的人就惨了,不仅衣服上,头发里面全是。雁便黏糊糊弄到头发里,洗也洗不净。这样的怪事,从来没有听说过。”大雁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集体行动?是惊恐还是向这些战天斗地的“五七战士”抗议、示威?人们不得而之。

  ■王府井新华书店三个大橱窗没什么新书,只有这本《汉字声旁便查》摆得到处都是

  在平罗买不到手纸,“五七干校”用各单位带下去的福利金办一个小造纸厂,派人从上海买来小型造纸设备,利用当地麦草、麦杆当原料。生产出来的纸非常好,舍不得拿来做手纸,就供应当地做文具用纸。据说到80年代,这个工厂还在生产。这是“五七干校”为当地百姓做的一件好事。周先生说,“这个工厂我没有去看过,也没有条件为这个工厂劳动。去工厂劳动就变成工人阶级,身份就上升了。我这样坏阶级出身的人,没有资格参加这个劳动。”

  周先生说春节过后,北京已经春暖花开,而平罗仍然白茫茫一片,春耕还早呢。这时(1971年)好像政策稍稍宽松一些,周先生第一次被允许回家探亲10天。能回家看看,当然高兴。可是,北京沙滩的家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房子大部分被人占了,仅剩下的一间也锁起来。儿子周小平临走将母亲和女儿安顿在他的一位导师家里,祖孙二人住导师家的客厅。周先生回北京,也只有去儿子的导师家落脚。

  10天后,周先生准时返回平罗。探亲回来,他发现干校的气氛跟从前不一样了,很少人劳动也没有人分配他去劳动。当年去干校不准随便带书,一个“五七战士”带本诗集,让人发现遭受批判。周先生带一二十不同版本的毛主席语录和一本《新华字典》,字典准许看。探亲回来无所事事,他就坐小马扎在炕沿儿边上,对《新华字典》的字形进行分析。

  1972年春天,周先生结束干校生活回到北京。领导给他们开会说:你们是一些社会渣滓,共产党讲人道给你们饭吃。要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那时,周先生每个月领30几元的生活费。家里生活主要靠借债和变卖旧物,一套《大英百科全书》卖了500元。

  周先生从身后小书架上,拿出一本1980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汉字声旁读音便查》的书给我看。他说,说起来是个笑话。改革开放,吉林出版社编辑找周先生要书稿,准备出书。他说没有书稿,只有一些研究资料。编辑说,资料性的也可以当书出版。稿件拿走,很快付印、发行。周先生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一看,三个大橱窗没什么新书,只有这本《汉字声旁便查》摆得到处都是。周先生这本“五七干校”偷生出来的作品,经历十年“文化大革命”后,在没有任何书籍可供出版的空档,出了一次风头。

  作者在后记里写到:“这本小字汇原来是为了研究‘声旁有效表音率’而整理的一份初步加工的资料(1965年初稿,1973年后修改),当初没有打算作为独立的小书来出版。经过‘四人帮’之乱,丢失了许多书稿,而这一小本稿子竟偶然存在,现在又能出版,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周先生对我解释说:“‘文革’刚刚结束,不能涉及‘五七干校’的背景,那是犯忌的。所以文字记载,因为某种原因常常不符合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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