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人生时，说的全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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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点:北京佑安医院

　　疾病:肝癌晚期

　　“妈妈，你看，好大的厨房！”4床周纯钢三岁的小儿子经过病房治疗室，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治疗室内整齐的橱柜和正在配液的护士。孩子好奇地观望着周围的一切，清澈的目光闪动着灵气的光芒，而此时，我们看着被妈妈紧紧搂在怀里的小家伙，却心酸无比，因为病房里，医生护士正在极力抢救着孩子的爸爸。

　　其实,一老一小是他最大的牵挂和隐痛

　　“准备抢救车，上吸氧面罩。”龙江大夫一边细心地查看病人，一边吩咐护士准备抢救，“准备测中心静脉压，开放两条静脉通路，给心电监护。”

　　肝癌晚期的周纯钢病情突然极度恶化，虚弱的呼吸声让人觉得病人随时可能死亡。病人已经反反复复住院将近十次，肿瘤微创技术将他的生命延长了两年。如今，肿瘤的爆发性生长使他的肝功能迅速下降，肿瘤组织已经长到了肝组织以外，凸显在右侧肚皮外。患者白蛋白较低，腹水情况十分严重，随时可能发生多器官衰竭。

　　护士麻利地给予患者心电监护，电极片贴在他黄黄的皮肤上，肚皮因为腹水的原因黄得发亮。患者心率120次/分，呼吸极度微弱却非常急促，血压已经下降到90/40mmhg。“盐水250ml，多巴胺200mg，静脉输注，60滴每分，七分钟一次检测患者血压变化。”龙大夫手握着测中心静脉压的输液器，眼睛看着心电监护，然后向身旁的护士交代医嘱。护士重复一遍医嘱，迅速奔向治疗室。

　　三岁的儿子扎在妈妈怀里，惊慌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周纯钢看到儿子，手伸出来想抱抱他。孩子妈妈含泪把孩子递到丈夫跟前，一声“爸爸”，病人眼泪刷刷往下掉。

　　“爸爸，你嘴上是什么啊？爸爸你是奥特曼吗？”天真的孩子看到戴在病人嘴上蓝色的吸氧面罩激动地说，不知道爸爸即将离开人世。周纯钢使劲抱着孩子，那双手已经瘦成干木枝一样。

　　突然，他目光一闪，手迅速地抓住了龙江大夫，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妻子搂着他的头，也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龙大夫。原来，他是想把吸氧面罩摘掉，他想说话，细心的妻子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意。护士小杨把面罩摘下来换作鼻导管吸氧，防止患者血氧发生变化。

　　周纯钢拉住龙大夫的手，眼睛里浸着哀求的泪，他艰难地张开嘴，牙间已经出现血渍，这代表他已经有内出血了。他操着沙哑的声音，“龙大夫，请您，救救我。我想活，我想活着。我还有老母亲，还有，我的儿子。”此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放声痛哭。从医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病人在最后为了家人苦苦哀求。我和龙大夫握着他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点头。

　　妻子此时已经躲到了门外。住院两年来，妻子成了我们的大姐，一家人和和气气，与大夫护士之间也是彼此理解和尊重。之前聊天的时候她说过，她家周哥是个好人，在工作中兢兢业业，对家人满怀爱心，真真应了他的名字——淳朴，刚强。住院期间他的哥哥姐姐亲侍床旁，悉心照料，大爱真情都很让我们感动。他提得最少的就是老母和儿子，其实这时我们才明白，这一老一小是他最大的牵挂和隐痛。

　　“救救我，救救我。”他喘着粗气继续哀求，孩子趴在他的怀里用小手给他擦泪。懂事的孩子小嘴嘟嘟囔囔：“爸爸，你哭了，你不听话。”旁边的输液器、输血器以及各种仪器的管子一条一条耷拉在孩子的头上。这一幕，让我心头发凉，我祈求上苍——虽然我并不迷信——但如果真的有上帝，请他帮我们这个忙！

　　杨护士把吸氧面罩给周纯钢戴上，用蘸水的棉签为病人擦拭干裂的嘴唇。心电监护上的血压稍微抬高了一点。妻子进来把孩子抱到楼道里喂水，眼圈里的泪水在打转。两年来，这位妻子一直陪伴在身旁，三十岁的年纪看上去比同龄人苍老了。但她没有任何的抱怨和叹息，没有任何退缩和异议。我们总是从书本中寻找最美的爱情，殊不知，身边这个平凡而简单的故事，是对爱情最可靠的诠释。

　　他执意摘掉吸氧面罩,逐一感谢医护人员和家人

　　晚上7点20分，患者的血氧饱和度开始下降。我摸摸他的手，已经开始发凉，口唇紫绀明显。病人开始烦躁不安，心率瞬间降至60次/分。

　　病人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三联。”龙大夫开始对病人实施抢救措施，我打开抢救车，打开注射器，掰开安剖——肾上腺素1mg，阿托品0.5mg，利多卡因半支。“心三联一组。”我一边加药一边重复着大夫的医嘱。

　　突然，周纯钢拉住我的衣襟，我和站在一旁抢救的杨护士惊讶地看着他，他摇头举手，再次要求摘掉吸氧面罩。这一次，他的表情多了一分淡定，眼神中露着坚毅的神情。他大口地喘气，其实这个时候他已经出现了下颌式呼吸。他伸出来手，我们递上去紧紧握住。他用力抬起头，再点一下，使劲地说：“请龙大夫和护士代我谢谢，谢谢郑加生、孙斌主任和护士长。当初，我已经被判了死刑，是你们增加了我生命的长度。”我们握住他的手，使劲点头。

　　他的目光转向了哥哥姐姐，生病期间哥哥姐姐扛起了照顾他妻儿的重担。他流泪了，双手合十——“谢谢哥，谢谢姐！”哥姐没有哭，只是告诉弟弟，男子汉，一定要坚强。

　　他的血氧饱和度下降到58%，口唇由紫绀变得惨白，升压药滴答滴答地点，血压依旧在80/40mmhg左右。生命指征开始下降了。床下是妻子已经准备好的装老衣服，黑色的大箱子叫人不忍心看。此时，我们心里只求，病人最后走得安心。生命，这个让人渴望让人求的东西，没有谁比医生和护士更能体会。

　　他没有听从我们的劝告，执意不再戴上吸氧面罩。面对妻子和小儿，他流泪了，他不再说话，挣扎着要坐起来。龙大夫不忍地看着他，那么大的肚子，肿瘤组织鼓出肚皮以外，腹腔内已经有了出血，坐起来压力增高随时会出现生命危险。

　　“起来吧。”龙大夫咬着牙同意了。

　　我们几个人轻轻地将他扶起，他点头致谢。他半卧在床，肚子鼓得像十月怀胎的孕妇，出气声更重了。他拉着妻子的手，将妻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深深地点头，满眼是泪：“亲爱的，对不起，谢谢你！”

　　所有的一切化作了漫天的爱，所有的谢谢是一个将死的人最后的希望和挣扎。

　　我也谢谢他，留给我们的是对生命的敬畏。最后的时刻，为了爱，努力求生；最后的时刻，为了爱，满心道谢。声声泪，是你给我们的忠言；重重情，是你对家人的爱恋。生命已逝，爱意长存。

　　文/井学敏 刘慧（北京佑安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