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9 00:00:00 来源:YNET.com 北青网 作者:王茜
祝勇和吴群合作的历史纪录片《辛亥》几乎囊括了国内重要的纪录片奖项。《辛亥》以别开生面的视角,采用今人扮演民国时人点评时局、重述历史的形式,为我们揭开了清廷末世的历史面纱。话题就从《辛亥》开始讲起,三位嘉宾畅谈怎样面对历史的真实感和复杂性。
【时间】6月29日
【主题】历史书写与历史影像
【嘉宾】
祝勇:作家、学者,现供职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担任总撰稿的历史纪录片《辛亥》斩获了包括第26届中国电视金鹰奖优秀纪录片奖在内的诸多奖项。
吴群:导演、制片人,现供职于北京电视台。《辛亥》总导演。
全勇先:编剧,作品《悬崖》获搜狐视频电视剧盛典最佳编剧、2012年安徽卫视国剧盛典年度最佳编剧等奖项。
祝勇:我们三人都对历史感兴趣。我和吴群对清末民初关注更多一点,我们曾经一起合作过大型纪录片《辛亥》,我们还希望能够再拍《甲午》;全勇先则更多地关注抗日,特别是伪满洲国这段历史,他写的《悬崖》,虽然是一部电视剧,对史料的研究却非常细致。尽管我们三个人关注的重点有所不同,但我们看待历史的方法和对历史的态度还是有很多异曲同工的地方。
《辛亥》不断获奖,表明了某种认可。我想,这与我们对历史的态度有关。
我们的创作态度,就是尽可能恢复历史本身的复杂性。历史和人一样,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很难用一个标准化的结论去界定。我去大学讲学,学生们都很惊讶,说你讲的历史怎么和教科书里的不一样?教科书往往只告诉我们历史的结论,却不给我们得出结论的过程。但是在我看来,过程往往比结论更重要。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大脑,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观察和判断得出自己的结论。如果说历史是一把沙子的话,我们把它攥在手里,大量的细节都从手指缝流失掉了。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要把流失掉的这部分给补回来,通过呈现这些细节,再现历史的面貌。
吴群:这是我们共同的创作观。关于历史的结论,我想第一是结论本身并不重要,我们想做的,就是把历史的丰富性展示出来;第二就是有没有结论的问题。其实我们看很多很重要的历史事件,包括很多影响历史进程的事件,当你进入史料,会发现很多不一致甚至是互相冲突的材料,有许多还是具有较高可信度的私人化史料。所以我觉得我们很难得出一个明确的历史结论。
比如,袁世凯到底是不是想推翻清室?很多材料是相互冲突的。冯耿光记载,武昌起义后,他去武昌前线,冯国璋抱怨说武昌指日可下,但袁世凯三个小时内连发七封电报制止他攻城,冯国璋脑子直,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继续攻城,果然袁世凯就换了脑子灵的段祺瑞取代冯国璋把控武昌前线,按兵不动。冯耿光当时就认定“袁项城要推翻清室”。但同时也有很多史料表明袁世凯是个坚定的君主立宪派,积极主张要保留清室。有许多人,包括许多留学生、革命党人、海外华人支持他将清室取而代之,做“中国共和国初开幕之第一任大总统”,做“中国华盛顿”,别做“曾国藩第二”。但他极为犹豫,内心非常矛盾,经常严厉斥责这些人,比如他曾经斥责杨度说:“余不能为革命党,余子孙亦不愿其为革命党!”有记载说,袁世凯是在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君宪之梦彻底破碎之后才同意就任大总统的,那时他其实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别无选择。所以他到底是被逼无奈,还是确有野心呢,很难有结论。至于后来称帝,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历史本身未必会有一个明确的结论,我们把这些信息尽可能多地、不同角度地告诉给大家,但是我们不提供结论。
因此,在《辛亥》这部片子中,我们回避了全知视角。为什么选择让这么多讲述人(演员扮演)来说那段历史?就是要把一个所谓的全知视角碎片化,变成很多当事人或见证人的叙述,从不同的角度进入历史。我们没有全视视角,没有结论,我也不认可历史理性,要是有历史理性,就无法解释20世纪那么多荒诞的历史了,历史其实充满偶然,充满可能性。理性是属于历史书写者的。
祝勇:现在大家常看到的纪录片,还是习惯于使用全知视角,高屋建瓴,实际上是结论在先了。结论都有了你还说什么呢?所谓全知视角,就是叙述者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了如指掌,然后把这一套来灌输给观众,实际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对历史了如指掌,不要说是一百年后的我们,就是当时的人也未必什么都知道。所以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采取这样的一种叙述策略。
吴群:其实这是一种历史写作的民主化。不搞语言霸权。
全勇先:历史就像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事实上它永远是人们希望看到的样子。比如伪满洲国时期发生过的一个历史事件,当地老百姓讲的是一个版本,看历史记录又是一个版本。而不同的历史记录之间也存在矛盾和冲突,后来我自己多方搜集、整理,把几样历史资料汇总到一起对比着看,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以前我们写电视剧,这个人不是好人就是坏人,把人的复杂性给淹没了。《悬崖》跟以往电视剧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们提供了人的复杂性。人在那种特殊年代、特殊状态下,基于人性的表现,每个人的行为都是有一定逻辑性的,但是这个逻辑性不应该超越那个时代。所以我们在创作的时候其实跟纪录片是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但我们的一些电视剧的史观还是陈旧的,人的复杂性没有,历史观是僵硬的、教条的。这样的叙述显然不负责任。
我们为恢复历史的真实感、复杂性做了许多工作,但绝对的真实谁也做不到。我们不给历史做定论,但是我们能够体现自身的创作态度,这种态度是相对客观的、公正的,要站在一定高度上的。它不应该是简单的、粗暴的,不应该是没有过程、没有你自己的逻辑和思辨的。虽然是所谓的“零度状态”和“客观叙述”,但你的态度也表现了你的史观。态度是有立场的。你叙述历史的态度,也体现了你的思想深度和你的哲学水平。你是一个应声虫似的文化渣子,还是一个有高度有判断有良知的学者。你一开口就立分高下。
祝勇:首先我们必须认识到,没有一个纯粹客观的历史存在,因为这个历史发生过了,永远不可能重现。所有的记载和记录都是零章断简,而且这个零章断简也还是有错误的。就像我们回忆一件事,不要说一百年前,就是上个星期的事可能都讲不清,如果是几个人经历相同的事件,那么他们对这件事的追忆也肯定会有不同。但是另一方面,历史也不是纯主观的,还是有些客观的标准。所以说历史是在主观和客观之间这样的一个位置上,它有一些客观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史料。它们就像考古中发现一些瓷器碎片,那些消失的瓷片相当于消失的历史记载,已经无法还原当初的形貌,但是我们仍然能够把这些瓷片粘合在一起,空缺的地方,我们用白色物质粘合,这样我们仍然可以得到它原来大致的模样,当然,它绝对不是原来的那件东西。
除了空缺,还有错误。某些史料本身可能就充满谬误,它们可能是无意的,也可能是有意的,比如说我写回忆录,一定是写我的好事,不写坏事;如果某一事件要由我承担责任,我就说这是吴群的事,跟我没关系。假如这是我亲笔写的回忆录,一百年后的读者就有可能采信。这种情况怎么办?我认为需要我们这些关心历史的人,能够进行多方面的比照和分析,不能完全采信一面之词,而要把多方面的史料综合起来看,做出自己的分析判断。因此,历史研究是有主观性的,这个主观性,就是建立在客观材料基础上的分析、判断,它最终体现一个人的史观。
吴群:我补充一点,刚才说的史料有限,主要指的是传统史料,比如典籍这类文字记载。但是要看到,现在的史料越来越多元化,任何材料都可以被当做史料,粘合瓷器的缝隙部分其实越来越小了。在学术上,起码从王国维、梁启超的时代,史料的概念就大大扩展了。王国维的“二重证据法”,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都创新了史料的概念。比如说影像就是一种新的史料,它能提供大量的历史信息。
本版整理/本报记者 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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