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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暴发的特大泥石流将舟曲县城冲击得支离破碎 ■摄影/张霖)
■冯女士家幸存的房屋在泥石流中有如一叶孤舟■摄影/本报记者 奚宇鸣)
■泥石流灾难让舟曲村民陷入沉思■摄影/本报记者 奚宇鸣
180多年间曾暴发11次大型泥石流灾害———
8月20日，舟曲，三眼峪巨大的泥石流冲击扇灾区现场。
天刚蒙蒙亮，这里重又人声鼎沸，机声隆隆。这已是那场惨烈的泥石流发生后的半个月后。
面对即将到来的又一轮强降雨过程，虽然舟曲当地政府已经启动紧急预案，提醒当地居民要注意安全，不肯放弃的遇难者亲友们依然在掘地寻找遗体，以“让死者安心，给活者安慰”。
与此同时，整个舟曲城也在隆隆的机声中恢复着重建生机。但尽管如此，舟曲未来在哪重建、如何重建、是否应该重建等根本性问题依然待解。
■灾情回放
舟曲幸存一家人讲述泥石流恐怖之夜
中国灾难史将记住这一笔：2010年8月7日晚11时50分，一场暴雨之后，近200万立方米泥石流从舟曲县城头顶的三眼峪沟、罗家峪沟席卷而下，摧毁了小半个县城。
关于那场造成惨痛损失的泥石流，活着的人由于各人各家当时所在位置的不同，各自的描述均有不同，比较相同的是，那天晚上的雨并不大，雷鸣电闪的情况却与平时完全不同。
■敞开的院门救了一家人性命
在那场泥石灾难中，冯女士一家的经历在整个舟曲县城具有传奇色彩。
冯女士一家所居住的房屋，把着三眼村的最东北角，正处在三眼峪的谷口上，布满卵石的泄洪道上，一座孤零零的二层水泥红砖小楼显得十分突兀。小楼的位置也就是处在泥石流怪兽门牙稍微偏左一点的位置上，泥石流冲出三眼峪谷口后，首先吞噬的第一小菜无疑就应该是她们家这栋小楼。
冯女士一家所住的小楼，加上厨房和院子里的储物间一共有19间。泥石流灾难发生的那天晚上，冯女士正在靠东北的房间里复习“乡镇企业文化资格考试”的功课，床正靠着窗户。
她记忆中，晚10点多，天上开始打起了闪电，闪电一直打了一个多小时，到晚上11点多，又下起了雨。在外乘凉的母亲也回了屋，只是雷鸣电闪还在继续，那雷声和闪电与平时有些特别，又响又大，吓得2岁的小侄女直哭。正在看电视的姐姐还到院外上厕所，回来时院门并没关上，就一直敞着。冯女士一家认为，正是这敞着的院门救了她们一家人的命。
■全家陷入茫茫泥石流海洋
冯女士印象中，那天晚上的雨并不大，只是风大，雷声响，她们甚至根本就没听到泥石流从房屋周边下泻的声音。事后想来，那“风”声，那“雷”声，其实就是泥石流带来的冲击波声和泥石流下泻的翻滚声。
再后来，她们听到好像院门有响声，出来看时，才发现，泥沙已经顺着敞开的院门涌进院内，院门已经被埋了一半。一片漆黑中，再用手电在窗前窗后楼上楼下的一番照射，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她们家已经被泥石流带来的泥浆包围。在茫茫的泥石流海洋中，她们家这座孤零零小楼，此时像一座即将被淹没的小岛。在听天由命的心绪中，全家人度过了一个惊魂之夜。
天刚放亮，当她们顺着自家房屋的正南，也就是泥石流下泻的正前方放眼望去，一幅只有好莱坞大片才能出现的惨景出现在眼前。三眼村、月圆村、北关村、南街村，以及城关一小、二小、县公安局的大部分房屋、楼舍，此时都消失或倒塌，狼藉满眼，惨状似幻。
这时她们回头反思如何能够幸免的原因，认为是那扇未关闭的院门使她们躲过了一劫——如果事发时，院门是关闭着的，泥石流的压力就会集中到整个院墙上，院墙就会倒塌，或许连带着房屋就要跟着倒塌。
■幸存的小院就像诺亚方舟
居住在泥石流虎口上，人员和财产却几乎毫发无损。舟曲县城原来以为这家人早就遇难了，现在不少人认为，是这家“积了德了”。也有的说，是她们家的房后恰好有块巨石，挡住了泥石流的来路。
而记者在现场并没有看到那块阻挡泥石流的巨石。底部被掩埋在泥石流泥沙淤积物中的那座房屋院落，顺着泥石流的方向看，实在像一艘行进在波涛中的航船，旁边的泥石流淤积物仿佛仍在斜向下方流动，它使人不由想到圣经中那只搭载人们逃离洪灾的诺亚方舟。
现场留给人们更接近事实的解释是，这家房屋院落虽然是建在泄洪道上，最早最直接面对从三眼峪谷口冲出的泥石流，但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宽阔，又没有其他建筑物，这时流过泥沙还居多，泥石流的势能也还没有达到最高值，而恰巧，几块从三眼峪谷口冲出的几吨、几十吨的巨石又与这家房屋院落擦肩而过。
■一公里内落差竟有近百米
从地势、山势情况分析，漫过了冯女士家不远后的泥石流，开始大角度地下泻，势能也逐步加大，在不足一公里的距离内，落差近100米。这时开始真正发威的泥石流如同从天而降，摧毁眼前的一切，让睡梦中的人们毫无逃生的机会。先埋没、摧毁了三眼村的部分房屋，被摧毁建筑物的物体物质又增加着泥石流的势能。泥石流扇面在月圆村附近又受地势和建筑的影响，开始收小，形成“瓶颈”，泥石流的势能更随之加大。
在这场泥石流浩劫中损失最惨烈，几乎被荡平的舟曲城关镇月圆村，正处在“瓶颈”的中央，全村约800多居民中除50多个在外务工和上学的人外，另外十几个幸存者，大都是当天晚上在外游玩还没回家的人。
■新闻透视
多重因素导致舟曲特大泥石流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舟曲泥石流惨剧的发生？如果是综合因素使然，那么什么是主要因素呢？
■舟曲处于泥石流的冲击带上
一场巨大的泥石流，让今天的人们更清楚地知道了，这个有着无数清泉，这个被称为“藏乡江南”，这个“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在当地人和旅游者眼中有着美丽风光的山城，其实是一个人们并不适宜居住的地方。
白龙江东西横穿舟曲县城，前后左右都有高山相夹，南有南山，东有东山，西面和北面有翠峰山和陡石山（当地人也叫北山）。山山高峻、峭拔，山山都能引发泥石流。而翠峰山和陡石山之北还有同样高峻的雷鼓山，这次的舟曲特大泥石流主要就是来自雷鼓山、翠峰山和陡石山，然后通过翠峰山和陡石山之间的三眼峪沟，冲向舟曲县城。其中，陡石山是三眼峪临近最高的山峰，海拔3828米，而三眼峪最低点——县城入河口处的海拔仅1340米，相对高差将近2500米，为泥石流形成和流动提供了充分的势能。
事实上，多少年来，整个舟曲县城就是建在几个泥石流带汇成的冲击带上。
■白龙江河谷滑坡灾害分布最集中
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院总工程师赵成说，这里地处青藏高原一级台地和黄土高原二级台地的交接地带，地质条件差，山体陡，河道比较宽大。加之这里靠近“5·12”地震源，当时就造成山体崩塌和滑坡，一旦发生泥石流，产生的冲力和危害也大。
地质资料也显示，舟曲县共有滑坡隐患点43处，白龙江河谷是滑坡灾害分布最集中的地带，舟曲城区是全县滑坡危害最严重的地区，曾被列为全国十大需重点监控的泥石流发生地之一。而甘肃省道313线两河口至县城17公里的路段两侧，也分布着13处灾害性滑坡，滑坡灾害点则遍布全县22个乡的116个村社，密集程度全国罕见。
1823年以来，在有记载的180多年间，舟曲县三眼峪曾暴发11次大规模的泥石流灾害，对县城皆造成严重危害。最近两度大型泥石流灾害分别发生于1989年和1992年。较大规模的泥石流则平均每两三年发生一次，而小规模的泥石流在三眼峪的二级支沟年年都会发生。
曾参与1997年三眼峪泥石流综合防治的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研究院副总工程师吴宏说，三眼峪内现有滑坡八处，形成滑坡体、坍塌堆积物达5163万立方米，可直接补给泥石流的固体物质约2510万立方米，是此次特大泥石流灾害中固体物质总量的十倍。也就是说，在舟曲县城的头顶上，依然高悬着一柄达摩克利里斯之剑。
■不砍树就不会有大型泥石流
虽地处黄土高原边缘地带，舟曲在可见的“不久前”还是一个被森林环抱的城市。
特大泥石流灾害发生后，舟曲从成人到一些即将长大的孩子都意识到，这样的悲剧其实与他们原来生活方式关系密切。
站在全县最高建筑、舟曲县政府大楼高处，遥望北面的高山和那条巨大的泥石流冲击带，16岁的尹虹玲也发出不应该是她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感慨：“要是山上的那些树不砍掉，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泥石流。”
她手指着说，她小的时候，也就是大约十年前，那山上、山沟里还有直径超过两尺的大松树，还有草坪、山泉，同学们去春游，玩得很开心。“再后来树就都被伐光”，只剩些“小树林”。
《舟曲县志》记载：“舟曲山地，层峦叠嶂，万山皆翠，50年代县境森林覆盖面大，山清水秀，生态环境平衡，空气清新湿润。以后由于大面积开荒、毁林，水土流失严重。”
在1998年前，舟曲县95%的财政收入来自林业。那时，当地有省属的白龙江林业局，有县属的舟曲县林业局。有统计显示，从舟曲县林业局成立到1990年，累计采伐森林189.75万亩，舟曲的森林覆盖率从最初的67%，下降到现在的20%。植被的损毁，必然加剧泥石流发生的危险。
■灾前降水量超最高记录两倍多
瞬间的超强降水，是导致这次特大自然灾害的发生最直接原因，这是专家目前比较统一的观点。
据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院总工程师赵成提供的数据，舟曲县是一个干旱地区，多年来平均年降水量不足200毫米，历史上的最高记录是半小时降水30多毫米，而这次达到了半小时内降水77.3毫米，超过历史上最高值的两倍多，这在历史记录上是不曾有过的。地质条件特殊的三眼峪在瞬间汇集了25平方公里的降水，迅速形成了特大泥石流。
赵成说，发生于1992年6月4日那次泥石流，曾是当地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属50年一遇，泥石流持续45分钟，共冲出泥沙10.6万立方米，冲毁房屋344间，死伤87人。
而这一次，从三眼峪中冲出的泥石流达150万立方米，从罗家峪冲出的泥石流达30万－50万立方米，泥沙总量达到1992年的20倍。
■泥石流监测点13年前就已撤销
1992年的泥石流之后，18年来舟曲人再没有遭遇过类似大的泥石流。但地质危险一直潜伏存在。头顶2510万立方米泥石流威胁的舟曲县城，对三眼峪泥石流却没有及时的预警监测。
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院总工程师赵成认为，如果建立了完整有效的预警机制，泥石流本能够提前40分钟被预警，也至少能减少人员损失。
事实上，事发当晚，后山沟的闪电雷雨从晚上9点多，三眼峪从暴雨到形成泥石流的两个多小时内，一直没有预警。而当地村民说，自1997年三眼峪沟内的泥石流监测点撤销后，那里就成为一条长达近20公里的无人山谷。
舟曲县水保局局长高辉明对此解释，每个监测点意味着相应的经费和人员配置，一个点每年需要经费六七十万元，而水保局总共只有十多名职工，并不够用。
而被寄予一劳永逸厚望的三眼峪沟泥石流综合治理工程，也未获得预期效果。
1997年全面治理时修筑的10余道拦阻坝在这次灾难中全部被泥石流冲毁。这项工程以1992年泥石流作为参照，按照50年一遇防洪标准进行设计，但问题“可能是没做到位”。而整个工程规划总投资为929.59万元，最终的投资却只有400万元。
汶川大地震后，当时北京抗震地质灾害调查队进行全面勘测后提出，由于震后比震前滑坡的位移速度多5倍，加上地震后舟曲山体被震松，如遇大雨或暴雨，发生山体塌陷和大型泥石流的可能性极大。据该调查队测算，舟曲每平方公里的泥石流滑坡密度达到0.37个，共需要投入2.6亿元才能完全治理。
但舟曲仅获得900多万元资金，且需普及全县403个自然村，于是三眼峪沟拦阻坝依旧只能用大理石水泥砌，没有用钢筋混凝土。
■本版文/本报记者 奚宇鸣
（除署名外）
■未来展望
舟曲重建
遇到多重难题
对生存环境恶劣的山区居民进行外迁的问题，在四川“5·12”大地震之后，就已经被理论界频繁提出。此次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发生后，这一问题重又被一些理论界的专家提出。
■舟曲只能原址原建？
舟曲县县委书记范武德、县长迭目江腾已在不同场合表示，舟曲“不可能”整体迁址重建，舟曲县肯定是“原址重建”。根据目前透出的各种信息，原址重建的最主要原因是，舟曲县山地多，平地少，无法找到新的地点，特别是县城这几万人，要选新地点非常难，目前县城所在区域相对来说最适合。
■综合治理需巨额资金
甘肃省地质环境监测院总工程师赵成透露，要想进行舟曲的恢复重建，就要对舟曲进行地质灾害的综合治理，要建设排洪工程和高标准的泥石流拦挡工程。按照初步方案，3年内，仅白龙江段，这些工程的总投资就达20亿元，这还不算基础设施建设。
■自然生态短期内无法改变
随之而来的问题，当人们为之需要付出的代价几乎是无穷大，又永无止境时，人们是否还有必要作出这种付出？是否就要“变通”思考？
事实是，8月12日，那场特大泥石流灾害过去仅仅四天，救援工作刚刚有些头绪之际，一场大雨导致舟曲再次发生泥石流，通往城区的救援主干道被中断。而舟曲的自然生态也无法在短期内就有所改变。
■最新消息
舟曲首次公布
恢复重建时间表
新华社电（记者 梁强 马述昆 谭飞）据甘肃省政府发布的消息，截至20日16时，甘肃舟曲特大泥石流灾害，造成1407人遇难，358人失踪，受伤住院72人。同日，甘肃省发改委表示，将尽快编制舟曲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后恢复重建规划，并首次公布了舟曲泥石流灾后恢复重建时间表。
甘肃省发改委副主任陈春明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本次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使舟曲县城的地质地貌、水文环境、基础条件发生较大改变。省发改委将邀请国家权威部门开展地质灾害评价、资源环境承载力综合评价等工作，在科学评估的基础上进行全面重建工作。
据陈春明介绍，预计灾情统计和灾害损失评估将于8月下旬完成，资源环境承载力综合评价将于9月中旬完成，灾后重建规划将于10月上旬编制完成，并向社会公布。规划完成后将报上级政府审批，重建规划从批准之日开始正式实施，预计两年内完成重建任务。
陈春明说，在编制舟曲泥石流灾后恢复重建规划的同时，将进一步加快泥石流灾害未波及的“5·12”地震灾后重建项目建设进度，确保在今年年底基本完成，以缓解受灾群众住房安置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