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方，另一种阅读

　　◎陈益

　　药方，为医的基本功，从中也不难显示医德医风。我读施今墨史料专辑（浙江萧山区政协编印），对他的药方（诊单）油然而生敬意。1935年的处方一侧附注“门诊上午，出诊下午，另有详章”、“复诊需带原方”字样。1964年的药方，除了印有诊所的名称、地址、电话，还注明“每剂药水煎二次，每次煎一小时，浓煎为一杯。每日服二杯，距离吃饭三小时”。考虑得很周到，让病人一目了然。施今墨的行书小楷更是极有功力，读药方，犹如欣赏书法作品。这在今天已难以得见。

　　作为老北京四大名医之一的施今墨，早年就读于京师法政学堂。先后出任湖南教育厅长、北京香山慈幼院副院长，但因军阀混战、社会腐败、官场倾轧，壮志难酬。他弃政从医，刻苦精研医术，终于誉满京华。1925年，孙中山在京卧病，施今墨为他会诊把脉，提出了中肯的建议。1930年，又出诊西安，为杨虎城将军诊治，药到病除。

　　在誉满京华之际，施今墨仍保持谦虚谨慎的本色。有一个流传至今的抄方的故事，可见其精神。

　　1944年的一天，天津富商金某患病，特邀施今墨前往诊治。仔细观察，金某缺乏神采，闻其声气短言低，望其舌淡而少苔，切其脉细缓无力。据患者自诉，有身倦乏力、食不甘味、便下稀溏的症状。前些天由天津名医陈方舟开了处方，没有明显疗效，所以改请施先生处方。施今墨看了陈方舟的处方，见是人参、茯苓、白术、甘草组成的“四君子汤”，药症相合，并没有错，便说：“此方切中贵恙，照服数剂可愈。”但病人执意要施今墨重新处方。无奈之下，只得写下药方：“鬼益三钱、杨木包三钱、松腴五钱、国老三钱”，并嘱咐连服两周。金某安心服药，两周后病体果然痊愈。他十分高兴，派人带礼物去北京酬谢，施今墨却推辞道：“不要谢我，应该谢陈方舟先生，我不过是为他抄方而已。”原来，人参又名鬼益，白术又名杨木包，茯苓又名松腴，甘草又名国老，施今墨既没有换药，也没有换汤，仍然是四君子汤。

　　施今墨的谦恭，并非偶一为之。他常对学生们说：“人家说我是名医，其实我这一辈子还是没见过的病多，看不好的病多。”

　　遣方用药，自然不是艺术创作，然而施今墨的处方，配伍精当，药品繁多，前后搭配无不相合，在行内获得了“雍容华贵”的赞誉。中医用药，讲究七情和合，每一味都要与其他药物相互为用。药味越多，就越容易搭配失当，影响药方的整体性和治疗效果。施今墨的药方，常有二三十味之多，但即使药味再多，也配合得体，法度严谨，毫无繁琐冗赘之感。这样的气度，不是艺术，已胜似艺术。

　　不少人模仿施今墨处方“雍容华贵”的风格，却鲜有成功。没有足够的理论储备和深厚的医学功底，随意堆砌药物，必然漏洞百出。

　　读药方，是另一种阅读。对于从事艺术或不从事艺术的人，施今墨的药方都很有惊醒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