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何以可能？

　　陈蓉霞 专栏

　　《纽约时报》近日刊文称，“中国缺少的不是创新，是信任”。盘点2012年发生在我们周围的热点新闻，不得不承认，此言并非谬说。有信任才有合作，这本是社会的常态，但问题在于：信任或合作何以建立？

　　合作理论研究的是，在仅追求自身利益的个体之间，合作何以可能。在著名的“囚徒困境”中，不难看出，假设出现一个君子，他总是愿意选择合作，结果只能是，在便宜对方的同时，却给自己带来长期的牢狱之灾。除非两个君子相遇，但这种概率极小。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拒绝招供或背叛合作总是更有利的选择——亦即当君子不值，当小人才是正道。用博弈论的术语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当且仅当群体中某一对个体的相遇是随机且不稳定的时候，背叛合作就是一种进化上的稳定策略，此时其他策略难以侵入。这就意味着，要打破“囚徒困境”，必须改变设定环境，令群体中个体的相遇不再随机并且使其具有长期稳定性，合作就有可能出现。在这种情况下，有一种策略，叫做“一报还一报”，成为胜家。

　　说来简单，一报还一报的策略就是：1.信任在先。初次相遇，总是选择合作，若对方也是合作，则合作持续；2.报复在后。若对方背叛，下次再遇，则选择背叛。3.宽容为大。报复仅限一次，日后再遇，重新选择合作。4.策略明晰。让对方清楚地知道你的行为步骤，而不要让对方费心猜测。相比于其他五花八门的程序，比如，总是背叛型、总是合作型、先背叛再合作、先合作再背叛、总是报复等等，“一报还一报”的得分总是略高于平均分。这就是说，当且仅当群体中个体之间再次相遇的概率足够大时，一报还一报就是一种稳定策略。

　　当群体足够大，个体之间再次相遇的概率就变得非常小，此时，背叛就是一种理性选择，这就是所谓的陌生人社会，大城市更多是这种情况，因而人际关系冷漠；当群体足够小时，个体之间再次相遇的概率则足够大，此时一报还一报胜出，合作关系得以建立，这就是所谓的熟人社会，农业文明时代就是如此，人们相互间知根知底，合作的收益大于背叛，因而民风淳朴。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过于庞大的群体就不可能有合作的出现？非也。只要双方能够建立稳定长期的关系，而不是像囚徒困境那样仅有一次的博弈机会，合作同样可能。这就是说，当未来的收益大于当下的收益时，个体会倾向于选择合作。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名牌效应。为何消费者会青睐名牌？名牌不可能是一炮走红的产物，更可能是长期经营的结果，消费者选择名牌，就是选择一种长期合作关系，当然这种关系对于双方都是收益最大化（因炫富而追逐名牌则是一种次生情况）。而在路边摊或一锤子买卖中更有可能存在欺诈关系，因为它就是囚徒困境的翻版。

　　一报还一报尽管只是计算机专家提供的一种程序，然而其间却富含人生智慧或哲理。分析其特点，我们可以发现，这样的为人准则更有可能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与人初交，不妨选择信任或合作，若对方回之以合作，则继续合作；不要首先背叛；但若发现对方是小人，则必须报复处罚，不能当老好人或乡愿式的人物；不过报复一次足够矣，以免因记仇而给自己树敌过多；不要嫉妒，只要双方都有利可图，哪怕让对方多得些益；不要机关算尽太聪明，或是对自己的动机遮遮掩掩，不要相信“兵不厌诈”之类策略，此类下策仅适用于兵家之战，那是一次性的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戏，而合作却是一种长期稳定的非零和游戏。

　　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道出的正是朴素的博弈论智慧。当一个社会中的个体缺乏长期稳定的合作关系（法律的功能之一就在于维持这种长期稳定的关系），或者说没有足够的概率再次相遇时，背叛就会成为理性选择之下的稳定策略。这样的社会，当然无法建立有效的合作或信任关系，充斥于其中的就是急功近利之类的短视行为，甚至欺诈成风。在此情况下，道德滑坡现象也就在所难免了。（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教授）